討愛

（一）

　　「我從來就沒有愛，妳向一個沒有愛的人討什麼愛？」一個男人的心裡藏著多少的落寞，我從來都不知道。你掉下了眼淚，像個孩子般。彷彿是氣憤自己，手掌用力地揉著自己額頭。

　　我和你，是如此不同。我沒有受過生活的苦，也很少經歷感情的傷，我只是平凡地過著自己的日子。父親是公務員，母親是老師，哥哥在銀行上班，妹妹嫁到美國去了。好正常的家庭，正常到沒有驚嚇也沒有驚喜，那麼無趣。

　　但你是單親，沒有兄弟姊妹，只有一個酗酒後就會毆打你的父親。相依為命的至親，差點親手斷送你性命的至親。你的生命裡，除了孤單，還是孤單。你的孤單，不用說，我都明白。

　　你一個人長大，一個人努力，一個人生活。偶而，和一些你也記不得名字的女孩一夜情。大部分的時候，孤單並不是一種無奈，對你來說，孤單等於你，你等於孤單。它緊緊扣住你的生命，孤單，是你身體裡的一部分。你帶著它去學校上課，你帶著它去上班，你帶著它走在路上，你帶著它用餐，你帶著它看電影，你帶著它跟女孩做愛。

　　然後，我和你的孤單相遇了，當我在簽收單簽上我名字的那一刻。不可能經常有我的包裹，你就不會經常見到我。於是，我開始收到各式各樣的包裹，有時候是一本漫畫，有時候是一個色彩鮮艷而表情詼諧的公仔，還有一包面紙，甚至一個桌上型小垃圾桶。

　　「你可以不要再把你房裡的東西寄來給我了嗎？再寄來我就不簽收了。」你以為這是一種拒絕，但其實不是。我永遠記得你當時的驚愕表情，聽著我這麼說：「因為我不希望有一天去你家作客，你只剩下一張床一張書桌，其他什麼都沒有。」你咧嘴笑了，但是當時，你的孤單呢？也在笑嗎？

　　你坐在床邊，低頭不語。我緊緊抱住你，讓你的頭深埋在我的胸前。「我沒有要向你討愛，沒有…」而我的愛，要多少，有多少。我讓你掀開我的上衣，拉下我的肩帶，親吻我的鎖骨和胸口。

　　褪去所有衣衫，貼著你發燙的身體。不用愛我，沒關係的。你的孤單，依附在濕熱的舌、挑逗的雙手、灼熱的呼吸、充血的陰莖上。就讓它進駐到我的身體裡，一夜也好。我在愛慾氾濫的床單上，披著涼被，沉沉睡去。

（二）

　　我從來都不知道妳的存在，在這一天到來以前。窗口，存局候領的包裹。我翻看妳的身分證，檢視著號碼，對上妳清澈的眼眸。但是，就在下一刻，我無意間翻到身分證背面的資料，心驟然揪緊。

　　「小姐，請簽收。」妳在簽收單簽下娟秀的字跡。我知道的，這是一種斷不了的緣份，在我們之間。我想念著妳的笑容，就像遙遠記憶裡或更遙遠至上一世的相遇。

　　遇見妳的那一夜，我約了一個網友出來見面，隨便挑了一間賓館，上了她。房裡並沒有過去一夜情時播放A片的淫聲浪語，因為當時，我的幻想對象是妳。這個世界上，每個人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嗎？我腦中一邊想妳，一邊激情地在女孩的下體抽插進出。

　　我的生活，突然有了目標：我想接近妳。因此，我開始寄包裹給妳，而且和我的同事說好了，只要是妳的包裹，我來親送。聰明的妳，沒多久就發現每一個包裹都是我安排好的相遇。

　　妳沒有拒絕我，是不是因為在我身上有種莫名的熟悉感？就像我遇見妳的時候一樣？愛上一個人，只要七秒鐘，就是我愛妳的藉口。但是愛，如果要找藉口，那也不是愛。這一切，帶著不真實的荒謬感，只有我自己明白。

　　我若即若離地跟妳在一起，聽妳說家裡的事，聽妳說自己是怎麼長大的，聽妳說生活順遂到無趣了。我很愛聽妳說，有時候我聽到眼神發光，有時候我聽到眼底泛著憂傷。但聽妳說什麼都好，真的。人各有命，不管妳愛或不愛。

　　我們還是做愛了。做愛，或是相愛，我也不清楚。但是和妳做愛的感覺，卻和我幻想的不一樣，我的心揪得更緊了。

　　此刻，我的身體沉在浴缸裡。我嗅著指尖，沾染了交歡時妳的體液，特殊的味道。只是不知過了多久，血腥的味道蔓延開來，逐漸沖淡了妳的味道。妳永遠不會知道，我見到妳有多震撼，不！正確來說，妳身分證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帶給我的震撼。妳的母親和我的母親一樣，奇怪的姓氏和名字。只是三歲的時候她就離開我了，於是我的父親開始酗酒。然後，她改嫁了誰，生了幾個孩子…過得怎麼樣，都是妳一一告訴我的。

　　我的視線逐漸模糊，應該是因為浴室裡的水蒸氣…。

（三）

　　我跌坐在冰冷的磁磚地板上，嗚咽哭了起來。在我平凡的生命裡，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景。你倒臥在浴缸，浴缸裡的水被你的鮮血染成粉紅色。只不過是幾個小時的時間，我就已經失去了你的體溫。剛才在我體內的你，是如此不真實…。

　　我給的愛，你收不到嗎？我第一眼見到你就有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熟悉感。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緣份牽引著我們，如果我們註定不能相愛，我也不要這樣悲傷的結局。

　　移動著踉蹌的步伐，我全身赤裸地一腳踩進浴缸裡，拿起一旁沾染了你鮮血的美工刀，在我的手腕上做下我們相認的記號。我貼著你的身體，感覺你。兩個人能夠在一起，就不再孤單？我曾經天真地認為。

　　現在的你，究竟是釋放了你的孤單？還是更加孤單？我閉上雙眼，想起你聆聽我訴說家庭故事時的眼神，提到我母親的時候，你的眼中為什麼有著傷感還有怨恨？我以為自己夠聰明了，但發現其實很多事情我不懂。

　　我不懂你為什麼用這樣的方式離開，就像當年我發現自己身世般震撼。我的父親摸著我的頭告訴我，我親生父母因為一場車禍意外喪生，其實我是姑姑的女兒。父母過世所以他們領養了我，但我會像在正常家庭般被呵護成長，這個秘密也不必跟任何人說。

　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孤單，靜靜地不發一語，當我們的鮮血交融在浴缸的水中，我竟然感覺到了「愛」。至於，我和你之間的祕密呢？我恐怕等不到下週總算能放假從大陸返台的老公了，就讓這一切，永遠是個謎吧！

本文已同步發佈到「慾望城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