認真

一個故事，換一杯咖啡。

這是店裡這星期的促銷活動，在小小的社區裡並沒有什麼宣傳，老闆娘只在店門口的黑板寫了這樣的活動文案：「一個故事，換一杯咖啡。只要來店說一個故事，就免費送一杯美式咖啡。」

「什麼故事都可以嗎？」兩三個女學生嬉鬧著，推派著最會說故事的那個人。女孩說了一個她向同校學長告白卻被拒絕的故事，當故事可以從她口中娓娓道來，傷心也就過去了。

「講吧！講吧！什麼都好。」被媽媽帶來的小男孩，在媽媽的催促下嘩啦嘩啦地童言童語說了一個他自己說了通、旁人卻聽不懂的故事，媽媽笑著問老闆娘送的美式咖啡可不可以換冰拿鐵。

有些顧客來，除了用故事換咖啡，也會買個蛋糕西點，或者加一份輕食。總之，在平日略顯冷清的社區小店裡，能有些人聲笑語真的很不錯。而當有人走進這間咖啡店，也就喚醒了老闆娘準備聽故事的好心情。故事，有一聽就知道是唬爛胡謅的，也有精彩的人生故事分享。這個下過雨的午後，空氣裡有著潮濕的氣味，有一個好難忘的故事，就在窗邊的座位開始了。

少婦一個人來，微捲的長髮用紫紅色的髮圈紮起，她把超市的白色塑膠袋輕輕置放在身旁的空位上，不急不徐地訴說起她的故事。「我一直覺得我媽就像個俗不可耐的老媽子，雖然不是文盲但很多字認不得，為一家人燒飯洗衣，一雙勞力的手粗糙不堪。不化妝也不愛打扮，沒有什麼朋友，好像還和社會有點脫節。說起話來就是一個沒有知識的歐巴桑，常常讓我覺得很丟臉。我也因此提醒自己，我的人生絕對不要像她一樣。」

老闆娘微笑聽著，眼神鼓勵著少婦繼續往下說。「所以我努力讀書，我覺得我未來一定要有所成就，嫁個好老公。我認真工作，也不時充實自己，但當我越光鮮亮麗，就越覺得帶媽媽出門是件丟臉的事。雖然我嘴上不說，但她是感覺到的，後來也就不太跟我出門了。」

少婦的聲音一沉，突然有點哽咽。「一直到她三年前生病，住院住了十幾天，我和其他兄弟姊妹在醫院輪班照顧她，不得已突然有很多兩人獨處的時間，她才跟我說了內心話。她說她很高興看到我現在很幸福，不像她，一生全心奉獻給家庭，卻得不到爸爸的疼惜也得不到子女的尊重。但她其實也不後悔，因為這是她自己的決定。」

少婦嘆了口氣，接著說。「可惜她去年還是離開我了，我看著她的遺照，發愣了好久好久。那是她的一張證件照，頭髮梳理得整齊，還塗上淡淡的口紅。我突然發現她是很美麗的，只是她是這麼認真地照顧家庭，以至於她忘了認真對待自己。」

「所以我真的很感謝她，用她的一輩子提醒我這件事情。對自己的決定負責，不管那是什麼…。一個認真而蓬頭垢面的家庭主婦，和一個認真而精明幹練的女強人，一樣值得敬佩與尊重。故事講完了…喝完咖啡，我還得去接孩子下課。」少婦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，看來她並不討厭家庭主婦的生活。

一個故事點亮了咖啡店裡的這個角落……
就像雨後的陽光，暖暖的。

(本文刊載於姊妹淘網站)